# 「商業」v.s「生意」 文魯彬訪談
編輯部
2009/06/03

1989年,我成立了自己的企業,從一間辦公室和一個共用秘書開始;那時傳真還不普及,我用的電腦叫做286,我們與國外聯繫有時候還會依賴電報。當時我做了一份營運計畫書,其中一個目標是希望事務所的每個同仁都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事。當然現實上,這是很難達到的目標,而從來沒有上過企管相關課程的我,也根本還不知道該怎麼做。

有段時間大家都說我是一個可怕的老闆,但我對自己也非常嚴苛;當我還在吃別人頭路的時候,同仁常常會問我為什麼要那麼認真工作?那個時候我還沒有甚麼當老闆的念頭,但我總半開玩笑地回答:沒甚麼認真不認真,我只不過正在練習當老闆。

 

啟蒙

我的父親出身高級知識份子家庭,母親曾經在貧民窟從事社服工作,因此他們對一般的商業行為都有點質疑。當我成立自己的事業時心情有點矛盾:情感上我仍然認同我父母親的想法,而且我完全沒有具備主流生意人該有的條件。理智與行動上我很積極地學習如何經營一個企業體、認真學習一般商業如何獲利;我看書、參考別人的作法、參加商會等等。可以說大部分都「學會了」,但不管怎麼做還是一直覺得不安。


「需要」、「想要」、還是「慾望」?

就這樣過了六、七年,有一天我看了一本書『富足人生:要錢還是要命』。從那本書我得到很基本的教訓:如何將我們真正的「需要」,與因為各種外來因素而產生的「想要」、「慾望」分辨開來。消化這個概念後,我很想實踐於企業的營運上,並且開始注意相關的出版品。後來看了一本令我覺悟的『商業生態學』,它釐凊了當代企業的營利模式,也很傳神地剖析其對社會、經濟、自然環境與政治的潛在影響,甚至其被人類社會允許存在的思維基礎。接著在2004年透過影展訊息看到『企業人格診斷書』這部紀錄片的介紹,便去找了同名原著來看,更加深入的瞭解了企業的真實現況與發展。我在2005年跟『企業人格診斷書』的導演取得聯繫,2007年終於把這部影片正式帶進臺灣發行。


「法人」成了藉口與工具

我心目中理想的企業,就是人人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,人人都是老闆。當然前提是,該企業從事的業務不可以破壞別人的一切:這「別人」包括我們人類的現代、後代和前代。企業也不可以透過不永續的方法,霸佔或糟蹋「人」之外的其他物種,從事「它們的企業」的運作空間。所以當我看到『企業人格診斷書』時,立刻感覺到這部影片的重要性:這部影片可以將我所觀察到的企業真面目,很容易、很清楚地轉達給更多人。


企業是個「法人」而不是一個「自然人」;雖然「法人」是由我們這些「自然人」所創造出來的,但因為「集體心理」的關係,會導致法人做出自然人做不出來的事──因為怕死、愛面子、羞恥心,或其他可以左右有身心靈物種的作為,對法人來說都不是問題。企業如此、政府、學術界、基金會或任何組織團體,也都因此成為自然人逃避問題的藉口和工具。


不管是在這部『企業人格診斷書』、『商業生態學』、另一本『探索文明的出路』、或其他許多書籍與影片裡,都談到商業經濟的基礎是人類社會,而人類社會的基礎是大自然,這樣形成一個穩定的三角形;因此我們可以說,所有人類需要的一切都奠基在大自然上。但是除掏空了人類社會之外,現今龐大的企業體卻擴張得比人類社會基本所需還要大得多,使這個穩定的三角形變成搖搖欲墜的倒三角形。


企業的本質是貪婪

世界上大部分國家的公司法規定得很清楚:公司是以營利為目的法人,並且大部分的公司,都是可以享受(自然人不可能擁有的)「責任有限」或「長壽不老」的組織──不需要有任何願景、也沒有對社會、自然環境或具有永續性的經濟有任何責任──只針對擁有者(股東)有賺錢責任。


因此公司或企業的本質,很容易導致其違背自然界(包含人的社會)的一切道理,因為這些沒有生命的企業,不用擔心任何會損傷生命的後果。它沒有義務與良知去維持生命所需的一切,但其卻享有獲取維持生命所需資源的一切權力;包括乾淨的水和空氣,如自然人般的法律權力(用以買財產、簽契約、打官司、主張隱私權等等),以及享受政府的補貼及保護。如果有任何不方便但必須負擔的責任,它可以成立關係企業、可以把形象較負面的業務委外,以規避責任或指責,就因為它最終的目的只在賺錢。


在這種顛覆所有永續經濟、社會正義以及大自然智慧的立足點上,剝奪一切以求獲利乃理所當然的結果。例如不久前,某廠商為了說服政府買某種化學殺蟲劑,該廠商進口某些帶有特定昆蟲幼體的植物,並藉著「全民種樹運動」散播植物,以求殺蟲劑大賣──從「以營利為目的」的企業宗旨角度來看,這種作為完全正確。當然,為此也可以理直氣壯地以種種方式影響政府施政,包括參與政治活動、賄賂、互相安插「顧問」人員等手法;甚至請黑道或流氓類的立委及其他民代,對社運人士施暴。


目前絕大部分的企業,正拼命想辦法讓大家過度消費,以牟取短暫的金錢利潤;並且努力將人類與大自然所共同享有的一切變成自己的,導致我們與自然環境的隔閡越來越遠。政府和民代對此也不表反對,因為在企業的「協助」之下,他們可以不必動腦筋面對重要的國事;大部分的民眾在消費過程中,也沒有時間監督、追蹤政府與民代,或企業業務的執行過程和結果。例如遊說活動成功了,政府就要發行消費券(造紙業、印刷業),補助五萬、十萬來鼓勵民眾換車(汽車業),通過修法案來讓金融業「比較有法律依據」來掏空經濟體(美國、臺灣、歐洲……),不停地推出3P(Public Private Partnership)「夥伴關係」(即通稱的BOT案)。


共生經濟v.s.消耗經濟

除了消費及消耗性質的思維,另外一種可以作為企業運作思維基礎的,就是「共生」──共生是自然界萬千物種的「企業」與現象,最重要的基本法則。現行消費的生存模式是一直線的,沒有循環的考量,只有不斷擴大;共生則是互動的:我是你的一部份、你也是我的一部份,我們都是萬物的一部份。


即使只是一顆石頭也會鞏固海岸,或者慢慢化做土壤滋養它者。所有的自然成員與物種其實都在彼此交換利益,就像人在做生意:有付出、有回饋,形成一種循環的共生系統,因此才能源源不絕的永續。最近很流行的說法是根據一本書『從搖籃到搖籃』的作者所觀察到:In nature there is no such thing as waste;the waste of one is the food of another.我覺得可以以我最近喜歡講的概念取代這句話的翻譯:我們哺乳類動物,為了基本生活需求,整天經過呼吸吸進身體裡來的都是什麼呢?答案:它者的排泄物──氧氣,亦可稱之「樹糞」。


「商業」與「生意」的差異

這個道理連小學生都知道,但我們的官員和偉大的經營之神卻無法學到,何況要應用在他們的事業上。「商業」與「生意」可以展現很大不同的做法和行為;商業是一種消費模式,很少有互動、沒有什麼反饋機制,就像現在我們臺灣與美國大部分的「填鴨式」教育文化。但是做「生意」是可以充滿互動的,可以做到共生,有對等的付出與回饋,能夠讓我們永續生存下去,並且產生「生」命的「意」義。


共生是任何穩定的人類社會中,潛在的經濟特色;但這些經濟特色遇到強勢「外來種」,或超過預期承載量時,很容易就消失了。臺灣在這些思潮發展的時候,正值戒嚴時期;解嚴後整個社會與政治,又以消費式或短暫經濟發展為首要目標,提倡這些思想的空間非常有限,瞭解的人也非常稀有。可能因為如此,當我想要與人討論時,很少可以找到能夠對話的人;這促使我將這些出版品引進臺灣,並且希望臺灣會有自己的『企業人格診斷書──臺灣版』。


企業的龐大力量可以毀壞一切,但也可以使一切好轉;尤其我相信人類生來就是群體的動物,當大家發現和他人一起做「生意」的人性化樂趣,遠遠高過一個人從「商」的冷漠,必然會認同這種方式──只要改變企業對「營利」和「責任有限」這兩件事的作法,就可以辦到。營利也不再只是賺到「錢」這個資源替代物,「商」也可以是以社會利益、永續性經濟利益、自然環境利益為目的。


『企業人格診斷書』突顯的是系統化的貪婪;印度的革命家甘地曾說過「地球可以滿足每一個人的需求,但無法滿足任何一個人的貪婪。」(The world can support the needs of all, but cannot support the greed of one.)甘地也提醒我們:要改變社會不公,要有抵抗,也要有創造。這部紀錄片給我們強而有力的工具,來抵抗一個越來越不「共」的社會機制。


臺灣是一個地狹人稠的地方,所以我們臺灣人本來就非常熱忱、懂得與他人分享,這是其他非原住民族很少見的──因此我對臺灣非常有信心──只要大家想起我們和環境之間的關係、重新連結起我們與他人之間的關聯性,我相信臺灣人一定可以把「生意」做得非常好。我們有這方面的天份與創造能力,我有絕對的信心。

 

延伸閱讀《我是文魯彬,我是台灣人:永續台灣守護者,聆聽大自然千百萬年的聲音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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